我,很幸福。

 

非常的,幸福。

 

最近又開始做那個夢,夢境中爸爸媽媽溫暖的大手牽著年幼的我,我一路上蹦蹦跳跳地哼著歌,我們一起在公園裡蓋沙堡,爸爸幫我推鞦韆,媽媽用酢漿草編了條手環給我,三個人的笑聲瀰漫了整個公園,幸福的氛圍大的都可以分送給別人了,如果附近有不開心的人應該也會被這股氣氛渲染而收起憂愁吧?這樣與家人一起玩的童年回憶,有什麼東西會比它來的更珍貴呢?我實在想不出來。每當夢醒之後,總可以清晰地感覺到臉上勾著淡淡的笑容,我喜歡那個夢,若有似無的,好像回到了小時候,雖然我已經想不太起來了,但是每當夢境浮現的時候總會讓我感到無比的安心。

 

「彌美,早安阿。」漫步在初秋颯爽的空氣裡,踩在前往學校的路上,一路上都是同學們相互道早的聲音。

 

「亞紀早安。」我高喊著,對她投以笑容。

 

「彌美你……不會熱嗎?」亞紀吞吐的說著,打量了我一番,入秋的早晨的確帶給人一種微寒的涼意,但是眼前的人卻誇張的穿起了針織外套。

 

「不會啊,別看我這樣,我其實還滿怕冷的哦。」我揪住了袖口,把整隻手都藏了進去。

 

「說是怕冷好像有點誇張過頭了吧?大家都還穿著短袖呢。」

 

「怕冷是體質這也沒辦法。」我乾笑了兩聲試圖想化解尷尬,亞紀並不是第一個這樣說我的人。不過會冷是事實,我不明白為什麼這樣很奇怪。

 

 

「彌美彌美起來啦!吃午飯了。」亞紀用力地晃著趴在桌上的我,把我從夢鄉抽了出來。

 

「已經中午了阿。」我揉了自己迷濛的雙眼,亞紀的輪廓變得清晰了起來。

 

「這下該知道你睡了多久了吧?實在是太誇張了。」亞紀雙手扠著腰,鼓起了腮幫子。

 

「沒辦法,就是很想睡阿,而且我剛剛又做夢了。」我慢條斯理的從包包拿出自己的午餐。

 

「妳昨天熬夜了嗎?」

 

「沒有阿,就是有一種很想睡的感覺,對了對了剛剛那個夢阿……我夢到我小時候我們家去餐廳吃飯,那家店的東西其實沒有很好吃,但是那裡的店員姊姊人很好,那個時候我打翻了果汁就哭了,那個姐姐一邊溫柔的安慰我,最後還送我一杯果汁,雖然那家餐廳後來倒閉了……。」說到這裡我不禁露出悵然若失的表情。

 

「那一定是東西真的很難吃的關係才會倒閉啦。」亞紀不識趣的大聲嚷嚷著,百般無奈的打了一個很大的呵欠,她對這個話題絲毫沒有半點興趣。

 

「可是也沒有到很難吃的地步阿,而且就是因為那家餐廳很有名我們才會去吃的。」我想替那間餐廳打抱不平,縱使它的料理真的很難吃我也不會因此而討厭那間店,因為那裡有我小時候的幸福回憶,一家人開開心心的一起吃飯的樣子,光是在腦內想像就能知道有多幸福了。

 

「不說這個了,我問妳哦,妳對早上老師說的那個作業有什麼看法。」

 

「什麼作業?」我歪著我的小腦袋盯著亞紀的臉瞧。

 

「啊、都忘記妳今天一直在睡覺了。」亞紀露出受不了的神情嘆了一口氣。「就是關於幸福的定義阿,老師叫我們弄成一個小短文。」

 

「那亞紀有什麼想法了嗎?」

 

「還沒有……這種題目看似容易其實最難寫了,幸福實在太難解釋了啦!彌美妳……幸福嗎?」亞紀一改平時那張滿不在乎的表情突然嚴肅了起來,我想起了前陣子亞紀她失戀那件事,為此她還在半夜哭著打電話找我傾訴,結果那天晚上我們一直聊到半夜三點才終於體力不支的倒地。

 

「我嗎?我很幸福啊,雖然偶爾會遇上不開心的事,也會和別人起衝突,不過亞紀都會安慰我,而且爸爸媽媽也很疼我,雖然是過著普通的日子但是應該可以稱得上是不普通的小幸福吧?」我一邊說臉上不自覺地掛起了幸福的笑容,那是在那件事發生之前也常常在亞紀身上看到的那種自然而純粹,發自內心感到幸福才會有的笑容。

 

「是嗎……原來彌美很幸福啊……。」亞紀垂低了頭,我現在的笑容對她來說是不是太耀眼了呢?

 

「對不起。」我太過於本能的反應刺痛了她彌封的記憶,她還沒有走出那個痛,那個傷口還在她胸口上隱約的發作。「可是我覺得這並不是亞紀的問題,亞紀人很好長的也很可愛,是他太差勁了竟然不知滿足的跑去找其他女生,那種人還是算了吧!亞紀一定可以過得更幸福的!」看著這樣難過的朋友,心中有一股怒火想替她燃燒,想把所有難過的事一把火的燒個精光,我用力的拍了桌子叫她抬起那張有著細緻五官的臉蛋。

 

「彌美謝謝妳。」她露出了在那之後罕見的笑容,這讓我也跟著笑了。

 

「幸福也是有很多層面的哦,應該不單單只有愛情才對。」

 

「所以對彌美來說幸福就是親人的愛嗎?的確,彌美感覺就像小孩子一樣,很容易因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露出幸福的笑容。」亞紀掩著嘴偷笑,她沒有在諷刺我的意思,但是我還是覺得有點不好意思,感到臉頰一陣燒燙,像顆紅蘋果似的。

 

「很像……小孩子嗎?」我的視線飄搖著,在她身上遊走不定。

 

「這樣很好很可愛啊,沒什麼不好。」

 

「那亞紀也可以。」

 

「我嗎?我不行啦!我這個人已經洗不白了,人越長大就變得越貪婪,想要那個想要這個的,很難滿足。」亞紀搖搖手,把自己說得像個歷經了塵世間紛亂的中年人一樣。

 

可是亞紀……白布,其實是最容易弄髒的哦。

 

 

第一次穿上漂亮的洋裝的心情我到現在都還記得,全世界的女孩子一定都曾夢想著成為漂亮的公主吧?就跟小時候看的那些繪本裡的一樣,漂亮的公主穿著華麗的禮服去參加舞會然後結識了帥氣的白馬王子,然後兩人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,不管長到多大這樣的情節永遠忘不掉,而當發現爸爸替我挑了一件公主洋裝時,有一股感動從心底最深處噴湧而上,我興奮的捧著那件華麗卻不失童稚的純白蕾絲洋裝跑回了房間,在全身鏡前面轉呀轉的跳起了舞,當蛋糕裙一層又一層的飛舞時,我覺得自己就像是在城堡的舞會中全場注目的焦點,於是我做了所有小女生一定也會做的事,隔天我馬上穿著那件洋裝出門去跟同伴炫耀了。

 

「彌美!妳在恍神嗎?」亞紀高亢而有力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路。

 

「咦?沒有阿,只是覺得很冷而已。」我假裝什麼事也沒發生似的,搓起了手取暖。「我們剛剛說到哪裡了?」入冬之後天氣變得更冷了,強勁的冬風毫不留情地呼嘯而過,恣意地穿過衣服的縫隙,刺的人人縮起了身子。

 

「我說最近的小學真的越來越麻煩了耶,老是舉辦一些奇怪的活動,像前幾天我妹跟我說學校要辦聖誕晚會,他們老師還說要精心打扮,結果回家之後她馬上纏著我媽要她買一件漂亮的洋裝給她,我媽不肯她就一直哭鬧不休連我都快受不了了。」亞紀無奈的聳了肩膀,鬱悶的心情全寫在臉上。

 

「買一件給她也沒什麼關係吧?」

 

「不行!她前陣子才買了好多衣服,明明也很漂亮阿,一定是因為她同學炫耀說要買公主裝的關係啦!」亞紀像個小媽媽似的打抱不平,小孩子的想法全都逃不過她銳利的眼神。

 

「那不然我借她我小時候的公主裝好了,她應該可以穿得下才對。」

 

「那麼久的東西妳還留著阿。」

 

「因為是小時候的寶貝嘛,怎麼捨得隨便丟掉呢?不過也有點久了,我可能要回去找找看放在哪裡。」我想起了那件收在櫃底的漂亮洋裝,繡著典雅蕾絲的長裙襬,綴有蝴蝶結緞帶的袖口……多麼漂亮的一件洋裝,我能想像穿著它的我是多麼耀眼,如果我沒有長大的話就可以繼續穿那件洋裝了,我突然羨慕起了亞紀的妹妹。

 

我熟練地從書包裡掏出鑰匙,轉開了厚重的大門,裡頭黑漆漆的一片顯示著還沒有人回到家,走過鴉雀無聲的迴廊時感到腳底一陣刺痛,鮮紅色的血滴在木地板上形成強烈的對比,我撿起地上的玻璃碎片想瞧個仔細。「為什麼這裡會有玻璃碎片呢?」我喃喃自語的低咕著,隨手處理了傷口便進了房間。

 

一張床、一個書桌、一個衣櫃,很簡易的一個房間。

 

我打開最下層的衣櫃抽屜翻找著那件熟悉的洋裝,衣櫃深處有個袋子,袋口隱隱約約地露出了白色蕾絲,我嫣然一笑表示賓果,順手抽出了袋子,但是裡頭裝著的卻不是那件我熟悉的洋裝,繡著典雅蕾絲的長裙襬沾滿了泥巴弄得髒兮兮的,袖口染著深紅色的乾血跡,還看似被人用剪刀胡亂裁割了一番,這是什麼?我似乎聽到門房外傳來隱隱約約打破玻璃的聲音,啊、我想起來了,我全都想起來了,其實我一直在做夢對吧?我踩著踉蹌的腳步,搖搖晃晃的走到了角落,那裡靜置著一面碎裂的全身鏡,我用力地瞪著碎片中映照著的自己,無數的裂痕讓我的鏡像看起來像個醜陋的怪物,其實這才是我原本的樣子沒錯吧?

 

那一天我穿著公主裝出門結果跌倒弄髒了,我忍著膝蓋破皮的痛楚和洋裝被弄髒的心痛感回家,我以為我是爸爸的小公主,我以為他會擔心地問我腳會不會痛,但是那些我以為被一巴掌打碎了,倒地的鏡子摔成了碎片,我看著鏡中的自己,左頰上的楓葉印正在發燙,斗大的淚珠從眼角滾落模糊了視線,鮮紅色的花綻放在那件白色的洋裝上,按住額頭的袖口全染了個艷紅,今天明明才第一次穿它,但是我卻再也沒機會了。

 

我拿起了剪刀發了狂似的揮舞著,怒視著這件殘破不堪的回憶,白色其實是最容易弄髒的顏色,這件小事我怎麼會到那個時候才發現呢?

外頭又傳來一陣摔東西的聲音,女人尖叫的聲音,謾罵的聲音……那是夢境破碎的聲音,是我熟悉的聲音,是幸福從不存在的證明,我的腦袋刺痛著,閃過了無數的畫面,像跑馬燈一般的播放著我從小到大的成長過程,然後我想起了那個我常常夢到的那個夢,夢裡那對恩愛的牽著小女兒去公園玩的夫妻是誰呢?那個有著幸福笑容的女孩是誰?是我嗎?是我沒錯吧?我一定是失去了一部分的記憶才會變成現在這樣,不然為什麼爸媽牽著我的手帶我去公園玩的記憶我一個都沒有呢?為什麼一家人和樂融融一起吃飯的記憶一個都沒有呢?為什麼想起來的竟是些糟糕的事……不能跌倒因為會被罵、不能打翻果汁不然會被罵、不能弄髒衣服不然會被罵,不能讓爸媽丟臉不然會被罵……我彷彿看到小時候的我正站在我的面前這麼對我說教著,我小心翼翼地轉開了房間的門把,地上滿是玻璃的碎片,全家福照片碎在冰冷的地板上,地上躺了個長髮的女人,她在流血嗎?為什麼她跟夢裡的那個女人長得那麼像?好熱,為什麼我會覺得那麼熱呢?我注視著在地毯上尚未熄滅的菸蒂,火苗像吞噬人間的惡魔迅速地流竄著,像是要把一切都燒個精光似的,如果把不愉快的事情都燒掉的話,那樣是不是就會變得開心了呢?

 

「彌美,妳不熱嗎?」耳邊響起了亞紀的聲音,我拉開了包裹住我那雙白皙手臂的袖子,紫黑色的花紋清晰可見,滾燙的淚水像是要澆熄這場火一般滿溢了出來。

 

「很熱啊可是……為什麼卻又好冷呢?」無助的聲音被大火鋪蓋了過去,我看著鏡中的自己拋出了問題,卻得不到任何的答案。

 

 

最近我又開始做那個夢了,夢境中爸爸媽媽溫暖的大手牽著年幼的小女孩,女孩一路上蹦蹦跳跳地哼著歌,她們一起在公園裡蓋沙堡……我好喜歡那個夢,若有似無的,讓人安心的忘卻了現實的殘酷……。

 

耳邊再次響起了亞紀熟悉的聲音。

 

「彌美妳……幸福嗎?」

 

我……幸福嗎?

 

我不禁捫心自問。

 

 


 

去年本來要拿去投稿的作品

但是後來棄坑了

放在那裡於心不忍所以還是放上來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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